玉漱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体,拉开了与易小川之间的距离,仿佛他是什么会传染的瘟疫。
    “铁做的鸟在天上飞?和千里之外的人说话?”
    她轻轻地重复著,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,那不是激动,而是恐惧。
    “小川……你……你是不是在这里待得太久,受的苦太多,以至於……神志不清了?”
    她小心翼翼地措辞,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,但那是一种看待疯子的怜悯。
    易小川看著玉漱那充满戒备和疏远的眼神,寒意从心底升起,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    他明白了,在这个时代,他的真话,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。没有人会相信,没有人能理解,他註定是一个孤独的异类。
    “你疯了……你一定是疯了……”
    玉漱看著他瞬间变得灰败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,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。她站起身,踉蹌地后退了几步,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惊惶。
    “求求你,快走吧!趁著还没人发现,赶紧离开这里!以后……以后不要再来了。我会说我从没见过你。”
   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和一丝哀求,她害怕这个疯子会连累到自己,让她在这本已艰难的处境中再添无妄之灾。
    对於玉漱而言,一个身份低贱、神志不清的宦官的纠缠,远比那些明面上的欺辱更让她感到恐惧和噁心。她只想儘快撇清关係,將这个危险的“疯子“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驱逐出去。
    “是啊……我是疯了。”
    易小川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,他没有再看玉漱一眼,只是低头看著自己攥在手心、那块已经被手汗浸湿的手帕。
    他低声地笑了起来,笑声越来越大,充满了无尽的淒凉与自嘲。
    “你说得对,公主殿下。一个妄想重新长出根的阉人,不是疯子是什么?多谢公主殿下提醒,奴才……该去做疯子该做的事了。”
    说完,他將那块手帕狠狠掷在地上,仿佛在丟弃掉自己最后一份不切实际的温情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子时將近,冷风如刀。
    易小川那张俊秀的脸庞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病態的苍白,瞳孔深处却燃烧著冰冷的火焰。
    从兰亭出来,被玉漱那句“疯子“彻底斩断最后一丝温情后,他心中的某种枷锁也隨之崩碎。
    滔天的杀意不再仅仅指向李德福,而是泛滥开来,淹没了那些曾经在他伤口上撒盐的嘴脸。
    他首先来到了內务府的柴房。
    这里阴暗潮湿,角落里蜷缩著一个鼾声如雷的身影——正是当初负责他“蛋黄套餐“,並时常剋扣他伤药,对他拳打脚踢的管事太监,王喜。
    易小川的脚步轻得像猫,悄无声息地靠近。
    “呃……”
    王喜的鼾声戛然而止,身体抽搐了一下,双眼猛地睁开,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,动弹不得,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    他惊恐地看著眼前这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的笑脸。
    “王总管,別来无恙啊?”
    易小川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,“还记得吗?你最喜欢说,像我这样的废物,就该跪在地上,像狗一样舔乾净你的鞋底。你还说,我这辈子都別想翻身,只能烂死在这最底层。”
    他缓缓蹲下身,伸出手指,轻轻划过王喜因恐惧而扭曲的肥脸。
    “你看,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,是不是比狗还不如?你猜,如果我把你这身肥肉,一片片地割下来,餵给宫里的野狗,会不会有谁在意呢?”
    “呜……呜呜……”王喜的眼中涌出浑浊的泪水,身体剧烈地颤抖著,裤襠处迅速湿了一大片,一股恶臭瀰漫开来。
    “嘘……”
    易小川將一根手指竖在唇边,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,
    “別怕,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。毕竟……我还指望你,明天能去亲眼见证一下李德福总管的葬礼呢。不过,总得给你留点纪念才行。”
    “噗!”一声闷响,王喜的身体像一只被戳破的皮球,猛地弹了一下,隨即彻底瘫软下去。
    他將作为一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废人,活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。
    易小川冷漠地看著脚下瘫软如烂泥的王喜,眼中没有丝毫怜悯。復仇的快感並未让他感到满足,反而激起了更深、更冷的毁灭欲望。他要让这场復仇之夜,变得更加盛大。
    “王总管,这么冷的天,躺在地上多凉啊。我……给你点把火,暖暖身子吧。”
    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火摺子。昏暗的柴房里,那一星火光显得格外明亮,映照著他那张俊美而扭曲的脸。
    火摺子被隨手扔在乾燥的草料堆上。橘红色的火苗“呼“地一声躥起,贪婪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。
    浓烟迅速瀰漫开来,刺鼻的焦糊味混杂著木材燃烧的噼啪声,奏响了一曲混乱的序章。
    王喜惊恐地瞪大了双眼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火舌向自己蔓延而来。
    易小川没有回头,他缓步走出柴房,將那扇破旧的木门从外面轻轻带上,甚至还细心地插上了门栓。
    这把火不仅是为了取乐,更是为了製造混乱,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,为他接下来的行动,拉开完美的帷幕。
    他站在庭院的阴影中,静静欣赏著自己的杰作。火势越来越大,將半个夜空都映得通红。
    终於,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:
    “走水啦——!快来人啊!內务府柴房走水啦——!”
    悽厉的喊声划破了咸阳宫的寧静。铜锣被敲得震天响,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,无数提著水桶的太监和宫女乱鬨鬨地朝著火场跑去。
    整个內务府,瞬间陷入了一片鼎沸的混乱之中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冷宫的高墙如同巨兽的脊背,將墙內外的世界彻底隔绝。
    墙外是火光冲天、人声鼎沸的混乱,墙內却是死一般的寂静,连风声都带著腐朽的寒意。
    易小川与阴影融为一体,他靠在墙角,双臂环胸,呼吸平稳,耐心等待著那个被欲望引诱而来的猎物。
    远处,一个肥硕的身影正借著火光的掩护,鬼鬼祟祟地向冷宫这边移动。
    儘管他极力放轻脚步,但那肥胖的身躯还是让他在奔走间发出沉重的喘息声。
    是李德福,他来了。
    易小川的嘴角微微上扬,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。
    李德福显然被远处的混乱冲昏了头脑,他满脑子都是雅夫人成熟的身体、那支价值连城的珠釵,以及那虚无縹緲的仙缘。
    他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,確认无人跟踪后,才从怀中摸出令牌,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冷宫那扇沉重的宫门。
    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刺耳的摩擦声,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。
    李德福肥胖的身躯挤进门缝,隨即又小心地將门关上。
    他搓著手,脸上带著淫邪而急切的笑容,压低了声音,像发情的公猫一样呼唤道:
    “雅……雅夫人?咱家……咱家来了……“
    他完全没有注意到,就在他身后不远处,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站起,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。
    那双在黑暗中亮得骇人的眼睛,正饶有兴味地欣赏著这只即將踏入捕兽夹的肥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