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小川打算为玉漱调换个轻鬆差事,但说来容易,做起来却如履薄冰。
    內务府里人多眼杂,他一个小管事,权力有限,任何一点不寻常的举动都可能招来祸端。
    他不能直接下令,只能迂迴行事。
    易小川盯上了內务府掌事太监——李德福。此人贪財好色,又极爱面子。易小川连续数日,將自己搜刮来的银钱孝敬上去,嘴上更是抹了蜜,將李德福捧得飘飘然。
    时机成熟,他才在一次给李德福捶背时,故作不经意地提起。
    “李总管,您瞧我这记性。前儿个整理各宫苑杂役名册,发现浣衣局那边,似乎有个叫玉漱的宫女?“
    李德福眯著眼,享受著伺候,懒洋洋地“嗯“了一声:
    “玉漱?有点印象,好像是齐国送来的那个亡国公主?怎么了?”
    “没什么大事,”易小川手下力道不减,声音压得更低,
    “只是小的听说,这位毕竟曾是公主之尊,如今在浣衣局那等苦寒之地,天天泡在冰水里,身子骨都快散了。小的倒不是可怜她,只是觉得……她若真病倒了,甚至死在那儿,传出去岂不是显得咱们大秦宫里刻薄无恩?墮了陛下天威。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总管您治下不严呢。”
    这番话正中李德福下怀。
    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和在贏乐心中的印象。一个无关紧要的亡国公主死了是小事,但若因此牵连到他,那便是大事。
    “你小子,倒是提醒了我。”
    李德福睁开眼,坐直了身子,
    “说得有理。陛下虽然不在乎她,但咱们做奴才的,得把场面事做足了。你想个办法,把她调个地方,別太显眼,也別太劳累,寻个清净的差事养著就是了。比如……就去御园西角的兰亭,那里偏僻,平日少有人去,正好缺个打扫看护的。”
    “总管英明!”
    易小川心中一喜,面上却不动声色,满是諂媚的笑容,
    “小的这就去办,一定办得妥妥帖帖,不让总管您费半点心。”
    第二天,一纸调令便送到了浣衣局。
    欺辱玉漱的宫女头目虽心有不甘,却也不敢违抗內务府总管的命令,只能眼睁睁看著玉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,离开了这个让她受尽折磨的地方。
    易小川远远地看著玉漱,心中稍稍鬆了口气。
    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用手中的权力保护了她,这种感觉,让他对权力的渴望,变得更加炽热。
    李德福这棵树虽大,却枝叶稀疏,能遮一时风雨,但绝非长久之计。
    易小川心里明镜似的,李德福贪婪短视,只把他当个趁手的工具,一旦失去利用价值,隨时可以丟弃。
    要想在內务府站稳脚跟,甚至更进一步,他需要一个更稳固、更具权势的靠山。
    他的目光,投向了那个深居简出,却被誉为“陛下影子“的男人——中车府令,龙一。
    此人是宫中一个传奇,並非宦官,却掌管著皇帝身边最机密的机构——影密卫。
    传说龙一与嬴政一同长大,是嬴政最信任的人,修为深不可测。平日里,他极少在宫中露面,仿佛一道真正的影子,无声无息,却又无处不在。巴结他的人如过江之鯽,但能见到他一面的都寥寥无几。
    易小川知道,寻常的拜见、送礼,对龙一这种人根本无效。他必须找到一个足够特別的“敲门砖“,一个能让龙一无法忽视的理由。
    他开始疯狂地查阅內务府的故纸堆,从宫苑修建的图录到前朝的採买记录,任何蛛丝马跡都不放过。
    终於,在一卷几乎快要腐烂的竹简上,易小川找到了突破口——一份关於先秦时期墨家机关术的残篇。
    这份残篇记录了一种名为“流云飞索“的机关装置,能极大提升城墙的防御和士兵的机动能力。更重要的是,易小川认出其中几个独特的符號,与嬴政赏赐给影密卫的制式装备上的徽记,有几分神似。
    他赌,龙一,一定会对这个感兴趣。
    易小川耗费了数个不眠之夜,凭藉著现代人对物理和机械的理解,硬是把残篇上的內容补全、优化,绘製出了一份详尽的图纸。
    图纸上,每一个齿轮的咬合,每一个槓桿的力臂,他都標註得清清楚楚,甚至还附上了改良后的三维效果图,这种画法在这个时代堪称惊世骇俗。
    准备好一切后,易小川没有通过李德福,而是选择了一个最直接、也最危险的方式。
    他打听到龙一每隔七日便会亲自巡视一遍影密卫在宫中的秘营。
    易小川算准了时间,提前一天便潜伏在赵亥必经的一处假山之后,怀揣著图纸,如同等待猎物的蜘蛛,静静地等待著。
    寒风刺骨,他从深夜等到黎明,又从黎明等到日上三竿。
    ——
    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,一个毫无声息的身影,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小径的尽头。
    来人一身黑衣,脸型稜角分明,下頜线如刀削般凌厉。高挺的鼻樑下,薄唇微抿,仿佛隨时准备下达命令。眉峰如剑,眼神深邃而冷峻,只需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敬畏。
    好一个古代霸总!
    易小川深吸一口气,从假山后走出,躬身跪倒在地,双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图纸捲轴。
    “內务府管事易小川,斗胆拦中车府令大人驾,只为献上一物,或可为陛下之影密卫,再添利爪!“
    易小川带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。
    龙一停下脚步,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易小川。
    他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著这个跪在地上,不知死活的小太监。
    易小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他知道,自己的性命,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。
    目光在易小川身上停留了足足十息,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。
    最终,龙一伸出手。
    易小川立刻会意,双手將图纸捲轴恭敬地奉上。
    接过图纸,龙一併未立刻展开,而是反手一抖。那坚韧的羊皮纸捲轴在他手中竟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音。
    这才缓缓展开,眼睛一寸寸地扫过图纸。
    许久,龙一才將图纸重新捲起,握在手中。
    “有意思的东西。你叫易小川?”
    “是,奴才易小川。”易小川仍旧维持著跪姿,头颅低垂。
    “內务府的人,不好好伺候主子,却琢磨起墨家的机关术。这份图纸,不是你这个身份该有的东西。”
    龙一的语气平淡,却字字诛心,
    “说吧,你想要什么?內务府副总管的位置?”
    易小川心中一凛,他没想到龙一竟一语道破了他的野心。
    他知道,任何欺瞒在此人面前都是徒劳,索性坦然承认:
    “奴才不敢奢望,只求能为大人效力,为陛下分忧,谋一个……能施展抱负的前程。”
    “前程?”龙一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,“好一个前程。图纸我收下了,但影密卫从不收来歷不明之人,更不信空口白牙的忠诚。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向前踱了两步,居高临下地俯视著易小川,
    “想要我给你前程,可以。但我要你交一份投名状。”
    “请大人示下,奴才万死不辞!”
    易小川毫不犹豫地应道。
    龙一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:
    “李德福,內务府的总管,也是你现在的主子。他最近似乎……不太安分,暗中和被圈禁的雅夫人有所往来。我要你,亲自去查实这件事,拿到铁证,然后……亲手了结他。事成之后,內务府副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。记住,我要的是乾净利落,不留任何痕跡,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暴病而亡。”
    易小川的心臟猛地一缩。
    龙一的条件远比他想像的更加狠辣、更加苛刻。这不仅是要他背叛旧主,更是要他亲手染血,將自己彻底绑上这条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战船。
    “怎么,不敢?”龙一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讥讽,“连这点事都办不到,还谈什么前程?我的耐心有限,给你三息时间考虑。三息之后,你和这份图纸,都会从这个世上消失。”
    杀意瞬间笼罩了易小川,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脖颈的皮肤都在微微刺痛。
    易小川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