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话一出,席间的议论声纷纷而起。
    赵申重重砸下手中的酒杯,怒目而视,忍不住回忆起放榜那日,自己被邀去太傅府中的听闻。
    “这是要对林大人下手?”
    他下意识的望向宴席入口的位置,那日从太傅府出来后,他便先去找了林大人。
    可林大人对此並不在意,只说了一句知道了。
    也不知道,今日林大人会不会来这同年宴上。
    赵申的眼底闪过一丝忧虑。
    若是林大人不来,放任这太子太傅蛊惑人心,还能有多少士子愿意隨著大人北上?
    还有多少人愿意为国分忧?为百姓分忧?!
    在他身后,不少寒门学子也是面露不忿。
    萧安言身后的那些世家子弟则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。
    崔恆更是紧张的手都冒出了冷汗。
    终於,赵申还是没忍住,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对著主位上的东方瑞,拱手质问道:“背后议人是非,不是君子所为!”
    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,但依旧鏗鏘有力:“东方大人!您身为太子太傅,士林表率,为何要在此,公然污衊一位有功於社稷,有恩於我等寒门的国之栋樑?!”
    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!
    谁也没想到,这个刚刚高中探的寒门小子,竟敢当著所有人的面,公然顶撞太子太傅!
    “放肆!”
    不等东方瑞开口,状元郎萧安言便猛地一拍桌案,站了起来,指著赵申厉声喝道:“赵申!你算个什么东西?!也敢在此质问太傅大人?!”
    “尊师重道,圣人箴言,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?!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赵申被噎得满脸通红。
    “好了。”东方瑞摆了摆手,制止了二人的爭吵。
    “赵探,你的心情,老夫能够理解。”
    “林大人在德胜门前那四句箴言,老夫也听说了。”他嘆了口气,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……好啊,说得是真好啊。”
    “但,”他的声音,陡然转冷,“说得好,就代表……做得对吗?!”
    “老夫问你们!”他环视著所有寒门士子,“他林昭,出身武勛,不经科举,便身居高位,此为一不公!”
    “他当街设案,擅杀命官,视我大周律法如无物,此为二不法!”
    “他更是要將你们这些国之储才,尽数带往北境那等蛮荒之地,去行那开府建牙、拥兵自重之事!此为三不忠!”
    “此等不公、不法、不忠之徒,你们竟要奉其为师,隨其北上?!”
    东方瑞的声音,如同洪钟大吕一般,敲得眾人脑中嗡嗡作响!
    “你们这是要將自己的十年寒窗,將自己的身家性命,都押在一个国之大贼的身上吗?!”
    “国之大贼”四个字一出,满座皆骇然!
    谁也没想到,东方瑞竟会给林昭,扣上如此一顶足以诛连九族的惊天大帽!
    是啊……
    不经科举而身居高位……
    当街设案,擅杀命官……
    开府建牙,招揽士子……
    这些事情,哪一件,不是真的?
    哪一件,不与这大周朝数百年来的“祖制”和“规矩”,背道而驰?!
    一时间,就连他那颗坚定向著林昭的心,都產生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动摇。
    而像是崔恆一类,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士子,更是面面相覷,有些不知所措。
    萧安言望著席间眾人的表情变化,对自己老师的仰慕更盛。
    不愧是大周几十年来的清流之首!
    只是这短短几句话,便足以让席间的士子心神动摇!
    东方瑞也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。
    他知道,火候差不多了。
    他將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你,然后目光扫过席间士子,拔高声音道:
    “林昭此子,虽有小功,然其行祸国,其心可诛!”
    “老夫今日,便是要在此,劝诫诸君,莫要因一时之感念,而误入歧途,自毁前程!”
    “与此等国贼为伍,乃是读书人之奇耻大辱!”
    “更是……”
    “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幸事。”
    一个平淡又带著几分玩味的声音突兀的从亭外传来。
    虽然不大,却轻而易举的打断了东方瑞那慷慨激昂的陈词。
    眾人皆是一惊,循声望去。
    只见亭口的迴廊之下,一个身穿青衫,腰悬一刀一剑的少年,正倚著廊柱,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。
    他的身后,还跟著那个从不离身的、身形魁梧的亲卫统领。
    他不知何时到的,也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。
    “林……林昭!”
    萧安言第一个失声惊呼!
    “林大人!”
    赵申则是又惊又喜,像是找到了主心骨!
    崔恆则吶吶的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林昭,一时间只能低下头,装作无事发生。
    东方瑞的脸上也明显闪过一丝错愕。
    但他毕竟是歷经数朝的老臣,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。
    林昭没有理会眾人惊愕的目光,他两手扶在腰间的刀剑上,缓缓走入席间。
    寻了个最末尾的,和东方瑞遥遥相对的位置坐下。
    他箕踞而坐,一手隨意地搭在膝上,另一只手把玩著酒杯。
    他抬起头,睨著东方瑞,朗声道:“东方太傅,在本官背后,说得倒是挺热闹啊。”
    这句开场白,没有半分敬意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    东方瑞的脸色,瞬间沉了下来。
    他身为帝师,太子太傅,便是当朝左相秦汝贞见了他,也要礼敬三分。何曾被一个黄口小儿,如此当面顶撞过?
    “林昭!”他身后的状元郎萧安言再次拍案而起,“你安敢对太傅大人无礼?!”
    “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?”林昭眼皮都未抬一下,只是將杯中酒一饮而尽,丟在桌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。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    “萧状元,”东方瑞却抬手,制止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,见林昭如此蛮横的態度,愈发肯定左相那日所言,心中对林昭的愧意已经荡然无存,“既然林大人到了,那正好。”
    “老夫刚才所言,林大人想必也都听见了。”
    “不知林大人,对我那三不之论,可有赐教?”
    林昭闻言嗤笑一声:“狗屁不通。”
    “放肆!”萧安言再次拍案而起,怒不可遏。
    而东方瑞的脸色,也彻底沉了下去。
    “好一个……狗屁不通。”
    “老夫穷经皓首六十载,侍奉三朝君王,教导当朝储君,今日,竟被一个弱冠少年,评为狗屁不通。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猛地將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!
    “林昭!”
    他豁然起身,緋紫色的官袍无风自动,一股属於帝师的、磅礴的文人威压,如山岳般朝著林昭碾压而去!
    “你既说老夫之言狗屁不通!想必是你胸中另有惊世骇俗之高论!”
    “老夫今日,便在这曲江亭,当著天下英才之面,以太子太傅、文渊阁大学士之名——”
    “亲自考校你一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