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完秦汝贞所言,王希孟那张消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病態的亢奋。
    “相爷!此事学生必定办的滴水不漏!”
    “定让那林昭,身败名裂,万劫不復!”
    “嗯。”秦汝贞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,缓缓坐回太师椅,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,轻轻吹了口气,“此事做的妥帖些。”
    “动作要快,要隱秘。”
    “人选,你自己亲自去挑,必须要是个靠得住的。”
    “学生明白!”王希孟重重点头,隨即和秦修远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,躬身退下。
    秦修远和英国公对视一眼后,也悄然告退。
    书房內只剩下了秦汝贞一人。
    他放下手中的茶杯,走到窗前,望著那棵在寒风中破败摇曳的梧桐树,眼神竟罕见的闪过一丝疲惫。
    为了扳倒一个林昭,竟然要行如此手段。
    值得吗?
    自然是值得的。
    只要能將那小子的势头扼杀,將陛下伸向北境,伸向科举的手斩断。
    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。
    哪怕是可能牺牲一个礼部侍郎的位置。
    秦汝贞缓缓闭上眼,脑中却是想像著林昭在德胜门外,说出那四句经世救民警言时意气风发的样子。
    “为万世......开太平......”
    秦汝贞喃喃自语,嘴角竟勾出一个无人察觉,极为复杂的冷笑。
    “黄口小儿,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    “这太平,是你能开的吗?”
    ......
    是夜,京城西城,一间颇为简陋的客栈之內。
    赵申正就著昏暗的油灯,奋笔疾书。
    他乃是此次春闈中数千举子里最普通的一个。
    家境贫寒,十年寒窗。
    全凭著头悬樑,锥刺股的毅力才走到了今日。
    白日在德胜门见到林昭,更听到林昭讲述那番振聋发聵读书为官之道,让赵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。
    “为生民立命,为万世开太平……”
    赵申停下笔,反覆咀嚼著林昭所说,只觉得胸中豪情万千!
    恨不得立刻飞奔到考场上,高中三甲,跟著林大人,为这天下苍生谋福祉!
    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。
    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踩著地板的吱呀声。
    紧接著,房门被轻轻敲响了。
    “谁?”赵申看了眼自己的行李,警惕的问道。
    这客栈的位置比较偏,指不定就有贼人试探房中有无人逗留。
    “赵举人,故人来访,还请开个门。”
    门外传来一道温和,却有些陌生的声音。
    赵申疑惑的皱起眉头,思虑了一会,还是走到门前將房门打开。
    只见门外站著一个身穿青色儒衫,面容和善的中年文士。
    此人气质儒雅,一看便知道是官宦人家出身。
    “阁下是?”赵申放下了警惕心,拱手问道。
    那文士也对著赵申行了一礼,笑道:“在下刘青,乃是镇北侯府的一名远亲。今日特来,是受人之託。”
    “镇北侯府?”
    赵申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青衫身影,几乎下意识的问道:“可是林大人所在的镇北侯府?”
    刘青微微一笑,却没有回答。
    只是警惕的四下看了眼,见无人注意,便走进房间,小心翼翼的將房门掩上。
    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並未署名的信笺,递到赵申面前,低声耳语道:
    “赵举人,今日你在德胜门外求学若渴的样子,我家大人都看在了眼里。”
    “大人说,赵举人你是有风骨的,和他很像,若是高中,必定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。”
    赵申闻言脸色通红,激动的热血沸腾。
    “但当今科场多是权贵把持,寒门弟子想要出头,难如登天。”
    “是啊......”赵申嘆了口气。
    他这等寒门弟子只能死读书,连位先生都找不来。
    而那些富贵人家,却能请来座师悉心教导,分析经略,再加上能提前赶赴京城,免去舟车劳顿之苦。
    这一来一回,双方的差距可谓天堑。
    见赵申一副黯然的模样,刘青的笑容愈盛:“我家大人爱才心切,不愿意看见你这等明珠蒙尘。”
    刘青缓缓打开那份信笺,露出了里面的一道策论题目,声音压得更低了。
    “只是我家大人费了不少心思,从礼部同僚那里弄到的......”
    “今科春闈的策论考题。”
    轰——!
    赵申望著信笺里的东西,顿时如遭雷击,僵立在了原地!
    春闈诗题?!
    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,和刘青拉开距离。
    桌边的蜡烛照的他的脸忽明忽暗。
    赵申的脸上血色尽褪,说话都在哆嗦:“这……这万万不可!此乃……此乃欺君罔上之大罪!林大人何等光明磊落的人物,怎会行此等……此等……”
    “糊涂!”
    刘青看赵申这副模样,立刻痛心疾首的打断了他:“赵举人!你以为我家大人是为了什么?”
    “如此费劲心思,仅仅是为了让你一人得利吗?!”
    “错!”
    “那秦汝贞素有奸相之称,牢牢把持朝政,你也是知道的!”
    “林大人是以你为榜样!告诉这天下还有寒门弟子,他们还有金榜题名的机会!”
    “你想想,若是此次春闈,金榜之上儘是秦党门生,那日后朝堂之上,还有谁能为百姓说话?!”
    “大人此举,乃是以霹雳手段,行菩萨心肠!他需要你这样的寒门子弟进入朝堂,做他的臂助,一同为这大周,开一个太平盛世出来!”
    “为生民立命啊!赵举人!!!”
    刘青的这最后一声嘶吼,如同重锤一般敲打了在了赵申的心上。
    他踉蹌著后退了一步,老在了冰冷的墙壁上,只觉得天旋地转,忍不住深吸一口气。
    房间內那孤零零的烛火也被二人急促的呼吸拉扯,猛地摇曳了一下。
    昏暗的烛火將刘青的影子投射在墙上,拉出一条又长又扭曲的影子,看上去恍若一只择人而噬的恶兽。
    但他的脸又被烛火照的透亮,显得那般的恳切,那般的光明磊落。
    赵申的內心此刻也如同这摇曳不定的烛火一般,天人交战。
    一边是十年寒窗苦读留下的圣人之言。
    君子慎独,不欺暗室。
    一边是林昭今日振聋发聵的演讲。
    为生民立命!为万世开太平!
    一边,是坚守了十年的“道”。
    另一边,是近在咫尺的“义”。
    他到底该怎么选?!
    刘青看著赵申那在火光下忽明忽暗,写满了挣扎的脸,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。
    他轻笑一声,將手中的信笺放在桌上,对著赵申一揖。
    “赵举人,莫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意啊。”
    说罢,他转身拉开房门,悄无声息的离开。
    房间內,只剩下赵申一人。
    他呆呆的站在原地,身体靠在冰冷的墙上。
    目光却死死的盯著那张薄薄的信笺。
    良久,他终於动了。
    他缓缓走到桌前,低下头,颤抖著伸出手,拿起了那张信笺。
    窗外,那轮本就残缺的月亮,不知何时,已悄然隱入了乌云之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