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汝贞听著周皇所言,缓缓闭上双眼,心中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。
    但从他紧皱的眉头不难看出,他此刻的內心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静。
    林昭则是躬身一揖,朗声道:“臣!领旨!”
    声音鏗鏘有力,没有半点犹豫。
    周皇微微頷首,不再去看下方群臣那一张张脸色复杂的样子,猛地一甩龙袖,转身离去。
    “退朝——!”
    李德全悠长的唱喏一声。
    金殿之外。
    百官退朝。
    秦汝贞带著一眾党羽面沉如水,步履匆匆。
    从头至尾都没有再去看林昭一眼。
   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    反观林昭这边,却是喜气洋洋。
    “贤侄!好样的!”
    卫驍大笑著走上前,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林昭的肩膀上,身后跟著不少头髮白的老武勛,个个面带喜色,毫不掩饰对林昭的欣赏。
    “今日在金殿之上,你可是狠狠地打了秦汝贞那老匹夫的脸!真是大快人心!大快人心啊!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我看那个老傢伙的脸,黑的和锅底一样!”
    另一位老將军也是抚须大笑。
    “尤其是最后那番封赏,我看秦汝贞恨不得把牙给咬碎了!”
    眾人皆是开怀大笑,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。
    林昭也是笑了笑,对著一眾长辈行拱手礼:“诸位叔伯谬讚了。”
    “若非並非圣明和诸位叔伯的鼎力支持,侄儿在北境怕是寸步难行。”
    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,既有礼数,也让那些在场的老將心中听得舒服至极。
    “好小子,不骄不躁,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!”卫驍满意地点了点头,隨即又压低了声音,脸上露出一丝担忧,“不过,贤侄,陛下让你去盯著春闈,此事……恐怕不简单啊。”
    “是啊。”另一位老將也皱起了眉头。
    “春闈取士,可谓是国本。”
    “过去这些年来,虽然不是由左相亲自督考,可每场春闈都几乎有左相和礼部的影子。”
    “尤其是这次的主考官王希孟,更是秦汝贞一手提拔起来的。”
    “这人心胸狭隘,睚眥必报。”
    “你若是要插手春闈,他必定会把你视为眼中钉,肉中刺。”
    “指不定就要在暗中动些见不得人的手脚。”
    林昭眼神微凝。
    其实他也很清楚,周皇让他掺和春闈之事,既是恩宠,也是考验。
    他虽然能够以开府建牙的名义从天下举子之中招揽贤才,扩充自己的势力。
    但此举势必要將手伸进秦党经营多內,早已盘根错节的文官体系之中。
    这其中的凶险,丝毫不亚於在北境面对千军万马。
    “诸位叔伯还请放心。”
    林昭咧嘴一笑,並无半点忧虑。
    “既来之,则安之。”
    “王希孟再狠,还能和李文博一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成?”
    左相府,书房。
   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    秦汝贞独自一人静立在窗前,看著院中那棵枯败的梧桐树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他身后,秦修远,以及刚刚从宫里回来的礼部侍郎王希孟,和英国公魏迟等人皆是一言不发,生怕惊扰到秦汝贞。
    “父亲......”秦修远望著秦汝贞沉默的背影,终於还是没忍住,开口说道,“今日之事......”
    秦汝贞抬头,打断了秦修远的话。
    “是我小看那小子了。”
    秦汝贞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,听不出喜怒。
    “更重要的是,我小看了陛下......”
    他本以为自己明升暗降的法子已经算是天衣无缝的阳谋。
    却没有想到居然在君臣不谋而合的默契中,用一种无赖至极的方式给破了局!
    “相爷,学生今日在进城时,正好遇见林昭。”
    “那小子的学识,城府极深,又在一干举子面前人前显圣。”
    “只怕,春闈之事......”王希孟面有犹疑,“不好办啊。”
    “那林昭在举子之间已经有了声明,又有陛下金口御令。”
    “学生担心……会节外生枝。”
    “节外生枝?”
    秦汝贞缓缓转身,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。
    “他一个武勛之后!”
    “也配把手伸进老夫的地盘?!”
    秦汝贞的声音不大,却带著一股刺骨的寒意。
    让人感觉整个书房的温度都好像降了几度。
    王希孟被他看得心中一颤,额头渗出冷汗,连忙躬身道:“相爷教训的是!是学生……是学生多虑了!”
    “多虑?”秦汝贞冷哼一声,缓缓踱步到书案前,拿起一盏早已凉透的冷茶,轻轻吹了吹浮沫。
    “不,你没有多虑。”他淡淡地说道,“林昭此子,確实是个变数。”
    他抬起眼皮,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闪烁著毒蛇一样的光芒。
    “陛下让他插手春闈,无非是想要借著给林昭开府建牙的名头,绕开我等,另起炉灶。”
    “等到日后羽翼丰满,再加上在北境那等地方砥礪的经验,日后说不得就能和我等在朝堂上对垒。”
    秦修远和王希孟顿时脸色大变。
    “那……那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王希孟急道,“相爷,春闈在即,他手握圣命,又有僉都御史的身份,若是让他插手进来……”
    “慌什么?”秦汝贞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,显然是有了计策,“他想当渔翁,想挑鱼?”
    他將手中的茶杯,重重地放在桌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    “那老夫,就让他连一条小鱼苗,都挑不著!”
    他看著王希孟,一字一句的说道:“希孟,你才是今科春闈的主考官。”
    “审谁的卷子,取谁的名次,黜落谁,提拔谁……这所有的一切,都在你的一念之间。”
    王希孟心头一震,立刻明白了相爷的意思!
    “相爷是想让学生……”
    “不错。”秦汝贞露出一个颇为阴毒的笑容,“今年的春闈,本相要你做两件事。”
    “第一,”他伸出一根手指,“凡是那些在德胜门外,吹捧过林昭的,凡是那些出身寒门、有可能倒向林昭的硬骨头,凡是那些在策论中,有半句变法、革新之言的……”
    “一律,黜落!”
    “本相要让天下士子都看清楚!在这大周,光有那点所谓的风骨,是没用的!”
    “只有跟著我等,才有真正的锦绣前程!”
    王希孟听得心神激盪,重重点头:“学生明白!”
    “至於第二件……”秦汝贞的眼中,闪烁著更加阴狠的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