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又往上爬了点,但雾气仍未散去。
    朦朦朧朧间,驛馆的拒马和木桩组成的防线外,出现了一个衣衫襤褸的人影。
    那是一个头髮白的老者,他拄著拐,摇摇晃晃的朝著驛馆的方向走来。
    “站住!”
    “什么人!”
    一个站在拒马旁的亲卫立刻举起手中的长枪,对准你那老者,厉声喝道:
    “知府大人有令!钦差驛馆,方圆百步之內皆为禁区!”
    “速速离开!否则格杀勿论!”
    那老者被嚇了一跳,停下了脚步,浑浊的眼睛里带著一丝祈求:“军……军爷,小老儿不是来闹事的,是……是来伸冤的!”
    “伸冤去府衙!”那士兵眉头一皱,语气却没有丝毫鬆动,“知府大人有令,任何人不得靠近!快走!”
    “府衙,府衙不给小老儿做主啊!”
    老者说著,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,声音里也带著哭腔。
    “求求您了!求求您了军爷!就行个好,放小老儿过去吧!”
    “小老儿给您磕头了!”
    说著,那老者就丟掉手里的拐棍,当即就要对著士兵叩首。
    城防营的士兵也嚇了一跳,慌忙躲开,语气虽说没有先前那般严厉,却也没有放人的意思:
    “不行!说了不行就是不行!”
    见老者仍然不起身,那士兵心一横,收起长枪,就要把老者拖走。
    但恰巧一阵风吹来,吹散了周围的薄雾。
    一道道衣衫襤褸的身影出现在士兵的眼中。
    在那老者的身后,不是空无一人的长街。
    而是黑压压的,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!
    仅仅是目光投来,就压得这士兵喘不过气,冷汗唰的一声流了下来。
    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,有些颤抖的喊道。
    “戒备!戒备!”
    周围的士兵见状也是魂飞魄散,纷纷冲了过来,咬著牙將枪口对准了长街的方向。
    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,驛馆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。
    一个个亲卫快步走出,列在两旁。
    卫青峰扛著一张厚重的红木桌子,快步走到驛馆门前的空地上,用力將桌子砸在地上,发出砰的一声巨响。
    紧接著,苏媚奴拿著笔墨纸砚等一干用具小心的將其摆放在红木桌上。
    最后,一面黑底金线,绣著独角獬豸的威严大旗,被高高地竖立在了公案之后,迎风招展!
    林昭手中握著钦差大印,大步流星的走来,坐在公案之后,將其重重的拍在桌上!
    城防营的士兵们望著身后发生的一切,望著林昭那威严的眼神,手中冷汗直流。
    一边是城中的流民,一边是京城来的钦差。
    他们本来是来软禁林昭的,怎么一觉醒来,反倒被围在了中间?!
    进不能进,退不能退!
    这该如何是好?!
    就在这些士兵进退维谷,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,一道沉稳的喝骂声传来:
    “都慌什么?!给老子站好了!”
    陈望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现场。
    他那张狰狞的疤脸极为显眼,让昨天没看清他长相的卫青峰微微皱眉。
    眼前这廝,怎么有些眼熟?
    “都尉大人!出事了!”
    “这些百姓要进去!咱们是拦还是不拦?!”
    “要是不拦,知府大人怪罪下来,咱们担待不起!”
    “要是拦著,你看这......”
    副將看向不少已经跪下来的流民百姓,一脸的为难。
    陈望瞥了眼黑压压的流民百姓,又瞥了眼坐在公案后手持钦差大印的林昭,眼中闪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光芒。
    “大人?”副將小声的问道。
    “今日的风大不大?”陈望收回目光,突然问了一句。
    “啊?”那副將有些懵逼。
    “本都尉问你,今天的风大不大?”陈望的声音依旧平稳。
    “呃……大……挺大的……”
    “嗯,確实挺大了。”
    陈望点了点头,用一阵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:“哎呀,这风这么大,本都尉的耳朵又不是很好。”
    “这长街上有什么动静吗?”
    副將愣了片刻,旋即反应过来:“回大人!没有!”
    “长街方向一切正常!没有人试图进入驛馆!”
    “没有就对了!”
    “记住!知府大人的命令是严禁有人衝撞钦差大人!”
    “我问你!有人衝撞了吗?!”
    “回大人!没有!”副將心领神会。
    “很好,既然没有,那便和我等没有关係!”
    “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!守好自己岗位!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林昭坐在公案后,看著陈望的表演,忍不住嘖嘖道:“又是一只老狐狸,这代州城还真是臥虎藏龙啊!”
    “嗯。”卫青峰颇为讚嘆的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老卫,学著点,看看人家这反应速度。”林昭笑著调侃了卫青峰一句。
    卫青峰老脸一黑。
    他是武將来的,勾心斗角不在他的学习范围。
    林昭笑了笑,没再去调侃卫青峰,而是重新看向前方那帮子黑压压的人群。
    “扑通!”
    那个带头的老者,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。这一次,他不是对著士兵,而是对著那张红木公案,对著案后那道青衫身影,磕了一个响头。
    “草民张老七,叩见青天大老爷!”
    他这一跪,就像是一个信號。
    “草民李四,叩见青天大老爷!”
    “民女……叩见青天大老爷!”
    黑压压的人群,如同退潮一般,齐刷刷地跪了下去!
    上千人的叩拜,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,只有衣衫摩擦和骨节碰撞的闷响。这份沉默的敬畏,比任何山呼海啸般的吶喊,都更具力量!
    林昭没有让他们起身。
    他只是拿起桌上的惊堂木,目光扫过最前方那个跪著的老者,声音平淡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长街。
    “堂下何人,所为何事,有何冤屈,从实招来。”
    那老者抬起头,浑浊的眼中,流下了两行热泪。他从怀里,颤颤巍巍地,取出了一张早已被汗水浸透得发黄的状纸。
    “回……回大人……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,“草民……草民要状告代州府,仓曹参军,王普!”
    “此贼……此贼与粮商勾结,私吞賑灾粮款!致使我等家破人亡,流离失所!”
    “求大人……为我等……做主啊!!!”
    说罢,他將那张状纸高高举过头顶,泣不成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