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刚蒙蒙亮。
    夏老汉从冰冷的土炕上挣扎著起身。
    坐在炕上愣了半晌,才像是回过神,浑浊的眼珠望向身旁的老伴。
    “老婆子,醒醒,该起了。”
    夏老汉的声音很沙哑,听起来像是两块破木板摩擦。
    夏老婆子早就醒了,她睁著眼,空洞的望著屋顶那块破洞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“起...起来作甚。”她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丝生气,就像一块木雕般,“家里......还有啥吃的?”
    夏老汉沉默了。
    锅里只有半锅能照出人影的稀水,里面飘著几块前些天扒下来的槐树皮。
    儿子被打死,女儿远在京城。
    这世道,活著或许还不如死了。
    至少不用饿著。
    夏老汉躺回床上,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。
    少动一下,就饿的慢些。
    树皮就剩一点了,要是都吃完,以后可就没的吃了。
    还是梦里好......
    恍惚中,夏老汉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吵闹声。
    那些人喊著什么公审周扒皮。
    说什么青天大老爷来了。
    夏老汉只觉得是梦。
    他在这永寧县一辈子,以前是周大老爷在县衙,后来是周小老爷在县衙。
    总之永远是姓周的当老爷。
    以前大老爷的时候还好些,每年都能吃上一顿肉。
    现在换了小老爷,连稀粥都喝不上了。
    真饿啊......
    这张老嘴牙都要掉光了,也不知道死前还能不能尝一尝荤腥的滋味。
    狗屁的青天大老爷。
    要是能让自己死前再吃到一口肥肉,那才是真的大老爷,管他姓周还是姓青。
    夏老汉就这么模模糊糊的想著,屋外的吵嚷声却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真实,甚至夹杂著邻居家那扇破门被推开的声音。
    “真的!我都看见了!县衙门口的米麵都堆成山了!”
    “不止,还有粥棚!熬得是肉粥!筷子插进去不倒的!那香味,几里外都闻得见!”
    肉粥?!
    这两个字一下子让夏老汉清醒了过来。
    他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,那一下动作太猛,让他眼前一阵发黑,险些栽回去。
    真的?!
    听著门外吵嚷的议论声,他下意识的推了推旁边的老伴。
    “老婆子,你听见没?外面说县衙放粥了!”
    “是肉粥,是肉粥啊!!!”
    夏老婆子也听见了,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,终於有了一丝神采。
    她挣扎著从炕上爬下,和夏老汉互相搀扶著,推开了那扇破门。
    等他们走出家门到时候才发现,本来死城一般的永寧县,此刻仿佛活了过来。
    无数扇紧闭著的房门打开,面黄肌瘦的百姓们从家里踉踉蹌蹌的走出,朝著县衙的方向前进。
    一个,两个,十个,百个......
    涓涓细流,匯聚成河,最后在县衙门前,聚集成了人山人海。
    当夏老汉搀著老伴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,他们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。
    足足有三人高的,由一袋袋粮食组成的米山就那么堆在县衙门口的空地上。
    县衙门口,那面鸣冤鼓被擦得乾乾净净的,上面的黄色的污垢和缠绕著的藤蔓全都被清理一空。
    一个魁梧的汉子正拿著鼓槌,用力的敲打,口中声嘶力竭:
    “开仓——放粮嘍——!!!”
    “开仓——放粮嘍——!!!”
    声音远远的传开,吸引著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於此。
    而在米山两侧,则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。
    一侧,是数十名黑甲亲卫,他们手持长枪,组成了一道人墙,將激动的百姓和米山牢牢隔开,维持著现场的秩序。
    他们的眼神虽然冰冷,但对百姓却没有先前县衙里家丁那般凶恶。
    而另一侧,则是王大贵带著几十个民夫立起来的粥棚,他们挽起袖子,合力搅动著一口足有三四人合抱的大锅。
    锅內,浓稠的米粥混著肉粒上下翻涌,光是闻著那股香气,夏老汉就要激动的昏过去了。
    “都给我好好排队!胆敢有衝击冲粥棚者!格杀勿论!”
    卫青峰站在一旁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,扫视著下方。
    夏老汉老老实实的入了队,排了许久,终於接过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。
    他捧著肉粥,小心翼翼的坐到一旁。
    顾不得滚烫,他直接舀起一勺满满当当的肉粥,送入嘴里。
    只是一口,他便泪流满面。
    “是……是肉粥……是真的肉粥……”感受著口里的香糯,这个儿子被打死时都不曾落泪的汉子,哭的像个孩子一般。
    他一边嚎啕大哭,一边狼吞虎咽,生怕这只是一场梦。
    人群之中,一个穿著素衣、身形清瘦的女子静静地看著眼前的一幕。
    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,却不起半点波澜。
    “小姐,看来这永寧县,是真的来了个好官。”在她身旁,一个魁梧的汉子低声说道。
    他的手指上布满老茧,很明显並非常人。
    “好官?”女子声音清冷,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恨意,“这天下,从来就只有狗官!”
    她虽身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素衣,却也难掩盖那绝美的容顏。
    一头乌黑靚丽的长髮仅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,未施粉黛的脸上,肤如白雪,宛若浊世中的白莲。
    也正因为如此,她才低著头,用兜帽遮掩自己的相貌。
    “那小姐,我们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继续看著,这狗官迟早会露出马脚的!”女子看了眼县衙门口坐著的青衫少年一眼,低著头走上前领了一碗粥,也坐在一旁喝了起来。
    “这粥,本来就是民脂民膏,是周显从老百姓那里抢的!还回来也是应该的!”
    “这天下,能救这群老百姓的,从来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,也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!”
    “能救他们的,只有真空家乡,无生老母!”
    林昭坐在县衙门口,看著门口往来的百姓,心中有些悵然。
    不知何为,明明眼前的百姓都笑著,他却感觉心中一阵酸涩。
    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......
    林昭嘆了口气,突然想起来什么,招来一个亲兵:“去,帮我问一问,在这里的百姓,有没有家中有小女儿在宫中当差的。”